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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传统中打造现代广东文化新形象

时间:2021-11-15 来源:南方杂志 徐南铁 【字体:

  知之深,则行可致远。文化是民族家国的魂,是引领风尚、教育人民、服务社会、推动社会发展的力量源泉。

  何以立人文精神之核,谋人文品格之洁,得人文形象之高?怎样摸到优秀传统文化的脉搏,找准大湾区文化认同、文化自信、文化创新的最大公约数?细探之下,奥妙无穷。

  在广东文化如何实现高质量发展的议题下,文化学者们给出了各自的真知灼见。

  粤港澳大湾区的建立,是岭南文化在新时代的一次新的凝聚和新的出发

  文化形象是山川风云的孕育,是岁月流光的凝聚,是自我内涵的流露,更是他者的镜像和聚焦。

  广东有较为明显的独特文化形象,辨识度比较高。这种存在,其本身就是广东文化的一个显著特点。

  所谓地域文化,总是会最直观地体现在人的行为方式上。所有的评说都附着于关于人的状写。在历史的回望中,广东的文化形象亦屡屡出现于史册,却往往不够“正面”。如《三国志·薛琮传》描绘岭南百姓形象时,用的是这样的词语:“民如禽兽,长幼无别;椎结徒跣,贯头左衽。”生活于山野,是如禽兽。长幼无别是说未臻教化。而披头散发,赤足,穿套头左衽的衣服,正是那个时代中原“正统文化”视野中的“蛮夷”形象。至于岭南一带的社会发展形态,当时确实滞后于北方大多数地方,社会组织架构也不免徒有形式,所谓“长吏之设,虽有若无”。

  在封建社会的漫长岁月中,岭南不但是边远而落后的瘴疠之地,而且一直被北地的文化人居高临下地认为,属于“孔夫子没有到过”的蛮荒之地。它离中原山高水远,长期作为惩治贬谪官员的流放所在,令人闻之色变。韩愈被贬到粤东的潮州时,一路感慨“云横秦岭家何在,雪拥蓝关马不前”。他交代前来送行的侄孙:“知汝远来应有意,好收吾骨瘴江边。” 当时的韩愈才52岁,却已经不无哀伤地认为,自己此番投身瘴气弥漫的化外之地,必定有去无回。

  历史虽然缓慢然却接连不断地翻开新篇章。20世纪80年代,是广东文化形象在国人心目中重新定位的时代。改革开放先行一步,广东的经济取得令人惊叹的飞速发展,社会处处充满改变个人命运的可能性。全国各地那么多渴望发展、渴望放飞梦想的年轻人,纷纷把奔向广东当作青春的追求,这种追求甚至形成了一种社会时尚。粤语歌曲响彻全国大小舞台和荧屏,并伴随新兴的卡拉OK走向舞台歌榭,走进万户千家。曾被讥讽为难懂似“鸟语”的粤语,竟然在不少地方作为求职手段的教材,在有志南下的青年中学习、传播。以致在语言中掺杂几个粤方言的词语,也作为时髦。那年月,“东西南北中,发财到广东”成为一时影响甚广的金句。

  但是文化形象的改观和铸造并非一朝一夕之功。在重义轻利传统文化观念的强有力影响下,经济的发展并没有立马给广东带来文化地位的更新和提高,年轻人的选择还没能影响主流的文化评判。广东人的文化形象似乎依然让人不敢恭维。我们对文化的理解还有待于岁月的淘洗与凝练。

  当时不少人把经济的发展与文化的兴盛对立起来。批评广东文化形象的人曾有这样的说法:霓虹灯的闪烁远不如萤火虫那么富有诗意,钢铁奏鸣不如牛车的咿呀声那样具有田园牧歌情怀。

  于是,广东的社会经济虽然发展了,但是文化精神不被认可。加之当时的广东拿不出很多醒目而被人夸赞的文化精品,竟然被民间话语戴上一顶“文化沙漠”的帽子。

  在那个年代的综艺舞台上,极受大众欢迎的节目是小品。小品中常常见到一种人物,瘦小,操着蹩脚的普通话,一身不怎么合身的西装,掩饰不住有点钱却见识短浅的猥琐,总以为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办到。这种人基本上是作为广东人来塑造的,虽然揶揄、嘲笑中并不一定饱含恶意,却透露出当时社会对广东文化形象的定格。

  我曾同著名学者易中天一起,在凤凰卫视的“一虎一席谈”节目中担任嘉宾。当说到广东人的时候,作为湖南人的易中天说:历史情形常常是,广东人出钱,湖南人卖命。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指北伐战争,因为时间原因,这个话题在节目中没有能够展开,却反映了学界中的一种看法。这种说辞,显然不是对广东的褒扬。

  世人大多以为,广东人过于讲求实际,历史的担当精神淡薄。其实广东人不缺血性,康有为、梁启超、孙中山,都是向社会挑战的勇者。只不过广东人的勇敢主要不是表现为“我自横刀向天笑”,更多地体现为思想方法,体现在敢于弃旧图新,敢于突破陈规的藩篱,敢于解放思想观念,敢于在万马齐喑之际站出来饮那碗特立独行的“头啖汤”。

  广东人敢于走出去闯荡。1872年,中国第一批公派留学生30人越洋赴美,其中大多是广东人。这些15岁以下少年的选送者和带队人,是广东人容闳。容闳本身就是中国第一个留学生,是最早的留美学人。

  改革开放前夕,当北方的农民按下鲜红的手指印,向内寻找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改革新路时,广东的农民也在躁动。他们的眼睛投向海外,悄然从外引进资金和技术,初试书写“开放”的新篇章。

  “五岭北来峰在地,九州南尽水浮天。”广东背山面海,养育了开放的胆略和务实的脾性。曾有人诟病广东主张的“只干不说、多干少说”,认为导致了广东疏于理论总结。他们由此形象地嘲讽广东“会生孩子,却不会取名字”。但是历史告诉我们,每当转折关头的勇敢尝试,书写第一稿的意义未必不如定稿本重要,尤其在大雾迷天需要挺身而出之际。孔子在《论语·里仁》里状写了心目中的“君子”形象—“讷于言而敏于行”。这恰恰是广东人的文化形象特征。

  如今,广东早已经从“文化沙漠”的暗影中走出来,关于广东文化形象的争议随着广东社会经济的稳步发展渐趋平息,成为往事。

  粤港澳大湾区的建立,是岭南文化在新时代的一次新的凝聚和新的出发。尽管有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作为共同基础,但是由于历史原因,粤港澳大湾区在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的许多具体层面仍存在诸多的不同。怎样找到一个共同点,将三地有机地绾结在一起,形成一股具有勃勃生机的力量,在未来中国的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?

  纵观历史,我们应该看到岭南文化在粤港澳地区的巨大亲和力和凝聚作用。粤港澳大湾区的人民不但因血缘和历史紧密相连,而且在人文方面有高度同构,比如语言、习俗、饮食、审美观念、民间信仰、文化艺术、行为方式等方面,都有广泛的相互认同感。深圳虽然是移民城市,但是40多年来在改革开放精神与岭南文化的契合中,已经与珠江流域的文化形成了一体化。岭南文化必然作为一种润滑器,强化粤港澳地区的互动和互补。而广东作为传统的岭南文化中心,必将发挥更大的作用。

  务实、求新、求变,这些岭南文化的优秀品质必将在百舸争流的新时代凸显,更加发扬光大。广东必将在岭南文化的基础上,打造现代的广东文化新形象。

  “岭南万户皆春色。”广东是一块淡化了秋冬的土地。广东缺少伤春悲秋,充满生长和发展的渴望。广东正时时蓄力,等待或寻找着历史新的需要和呼唤。

  ◎徐南铁(作家、文化学者,广东省文史馆馆员,广东省政协文史专员)